成为有教学智慧的教师
如果说“课程智慧”主要显示为教师“备课”的智慧,那么,教师的“教学智慧”则主要显示为“上课”的智慧。
究竟什么是一堂好课?有不少学者认为这样追问几乎是徒劳,因为一堂好课所隐含的因素过于复杂,甚至不可言说。
事实上,一堂好课这个话题虽然复杂,但还是可以从“复杂”中找出一些“简单”的要素。我们借用韩愈的框架,认定一堂好课至少有三个基本要素:传道、授业和引起主动学习。韩愈的原话是:“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韩愈的“传道”在这里主要指以言传身教的方式培育学生的人格;“授业”在这里主要指传授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解惑”在这里主要指让学生主动学习并在学生提出自己的困惑之后教师再给予解答。“传道”
对孩子来说,“传道”是影响一个人成长和发展的关键要素。这里的“传道”是指让学生在情感、态度、价值观上受到激励、唤醒和鼓舞。知识也许是可教的,但情感、态度、价值观是不可教的。教师的“传道”只能显示为感染、熏陶和引导,只能显示为激励、唤醒和鼓舞。好的教师总是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和精神气质感染、感化他的学生。对学生来说,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永远是重要的。但是,无论知识和技能多么重要,它从来就不是学生学习的全部内容。教师除了传递知识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让学生成为有独立人格的人。
苏格拉底说:“知识就是回忆”。我们现在无法简单地相信,人“先天地具有知识”,以至于光靠回忆就能够获得知识,但我们至少可以断言,人“先天地具有自由精神”,人一旦发展了这种自由精神,他就能够主动地获得相关知识。从这个意义上说,苏格拉底的命题“知识(学习)就是回忆”可以转换为“知识(学习)就是自由”。教师的基本使命,就是让学生因自由精神和独立人格而主动求知、自由选择并对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授业”“授业”可以有不同的理解,这里的“授业”主要是指教师引导学生在学业上达到掌握的水平。在重视“笔纸”考试的现实社会中,“授业”可能是中小学教师和家长最关心的主题。
教师是否能够有效地讲解知识,关键在于教师是否能够引起学生的有效学习。而学生的学习是否有效,可以归结为两句话:学习就是打游戏,学习就是认地图。当然,也可以加上另外两句话:“学习就是学说话”和“学习就是学走路”。
第一句话:学习就是“打游戏”,与之相关的概念是“及时反馈与矫正”。中国教师和中国家长目前面临的最头疼的问题是学生接近“无度”地沉溺于“网络游戏”中。学生为什么愿意把自己交付给网络游戏?网络游戏究竟有什么诱惑力?原因可能是,游戏里面隐含了学习的秘密。游戏里面隐含的第一个秘密是,任何游戏总是为游戏者提供及时的反馈。游戏里面隐含的第二个秘密是,任何游戏总是让游戏者满怀希望,无论游戏者经历了多少失败,但只要游戏还在延续,游戏者就有成功的希望。实际上,这两个秘密是相互缠绕的,它让参与者满怀成功的希望,并为参与者提供及时的显示成功或失败的反馈。
第二句话就是“学习就是认地图”,这也是一条教育隐喻。我们可以做一个实验,看看用哪种学习方法能够让学习者在一个星期之内掌握整个北京市地图的所有街道。掌握和理解的标准是:你问“安外大街88号”在哪里,学习者就可以回答出从大兴出发,经过哪些街道就可以抵达那个地方。
最有效的办法是,学习者最好先确定自己在哪里,然后找出“主干道”,比如东西走向有几条主干道,南北走向有几条主干道。掌握了主干道之后,再去学习“分支”和“分岔”的街道,这就是“整体学习”。如果老师一条街道一条街道慢慢地教,那么,学生可能永远都不会掌握和理解北京地图。
学习就是打游戏,学习就是认地图。这两个隐喻提示我们:及时反馈与整体学习这两条原则是多么的重要。
如果说“传道”是一堂好课的第一个标志,有效地解决知识困惑是一堂好课的第二个标志,那么,教师引起学生主动地学习,这是一堂好课的最高境界或终极使命。帮助学生是教师的天职,但真正的帮助是让学生“摆脱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依附”。
有关主动学习最恰当的教育隐喻是“学走路”。“学走路”意味着没有人能够代替你走路,你只能自己经过爬行,跌跌撞撞,然后就学会了直立走路。尝试、摸索、跌倒、摔跤之类的错误是成长的正常代价,如果不付出尝试、摸索、跌倒、摔跤的代价,人就不会掌握走路的技巧。学习是自己的事,别人只能提供帮助,但无法代替。成人在某个时候可以“牵”着孩子的手往前走,但这种“牵手”也是需要克制的,在必要的时候要“放手”。这个秘密至少在叶圣陶那里已经被识破。1962年,叶圣陶在给教师的通信中提出,教学如“扶孩走路,虽小心扶持,而时时不忘放手也。我近来常以一语语人,凡为教,目的在达到不需要教”。
黄武雄先生曾经讲过一个“父亲的脚后跟”的故事。主动学习究竟有多重要,这个故事大体可以提供一些解释:
小时候我曾住在丰原东边的山里,父亲常带着我入城。这条路很长,走起来总要两三个钟头。每次父亲走在前边,我跟在后头,他的步伐大而且快,我必须两脚不停地划,眼睛不停地盯住他那双破旧的布鞋,一路不停地赶。
有一次,天色向晚,路过一道铁桥,一根根枕木的间隔比我的步子还宽。平常父亲总会歇下来等着我爬过去,或索性抱着我过去,但那天他心里不知牵挂些什么,等到我爬过桥,抬头一看,他已经“失踪”了。
突然,我涌起一阵恐惧:“这条路来回已跟着父亲走过二三十趟了,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陌生?”我哭着等在桥端的田埂上,几个钟头在黑夜里又饿又怕。我甚至分不清家的方向。我苦苦思忆,但呈现的总是父亲那双不停晃动的布鞋。午夜时分,总算由远而近,传来了母亲苛责父亲的声音。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回到家竟还不知我早在半途就已走失。
今天,很多教师在上课时,不告诉学生“我们去哪里”,从不指出大体的方向。一开始就下定义,一味要学生一步步陷在“推理”的泥坑里,以为这便是思考训练,这便是“教学”,其实这只是教学的“形式”。
演示解题时也是一样,一步步非常严密,非常工整,每写一行就问学生一句:“对不对?”学生的回答也是非常合作:“对。”这样热烈的上课情绪,该说是天衣无缝了。若效果不好,只好怪学生素质不佳或教材不当了?
事实是:学生看到的不是“路该怎么走”,他们只看到了“布鞋不停地晃动”,简单的“左-右-左-右……”的换脚规则是知道的,但一旦没有“布鞋”在前面带路,便觉一片陌生。家在何方?路怎么走?
我深深相信,当时父亲如果像赶牛一样让我走在前头,出城的时候便用手指明家的方向,然后问我:“吴厝的大榕树,旧厝的土地庙,阿公溪上的铁桥,南坑阿婆家后的小径……你认不认得?”而在我点头之后,叫我逐一带路走过。我必定在走过一趟,回到家之后便会十分熟悉整条路径。
如果父亲是最最上乘的教育家,也许他在指明家的方向后,便要我带路,他在后头宁可随我多走一点冤枉路,一边加以修正。其后并画图比较近路与远路,如此我不仅能熟悉家城之间的路径,城东郊的地理我必也在走过一遭后便了如指掌,再也不愁迷路,甚至可以常常代我父亲跑腿办事。
可是我不敢苛求,我仍该感谢父亲,毕竟他不会抱着或背着我走,使得我尚有一丝镇定,能在漫长的四五个钟头里守在同一个地方等着他与母亲回来找到我。
在今天的教室里,我看到学生不敢或不知问出一句:“老师,我们去哪里?”总觉得老师走在前头,一味要学生“尾随”。甚至有的老师是将学生“背着走”的。要改良教学,或许我们今天该提出要学生“带路走”的赶牛教法。